渔排的故事

媒体:原创  作者:春子 2009/2/17 11:49:58
渔排的故事     (散文)
  
                                                                                  春子
 
福建霞浦,以其独特的滩涂风光闻名遐迩。那儿的乡土摄影家与大海朝夕相伴,创作出许多让摄影界为之倾倒的图片,有的还在国内外摄影大赛中拿了大奖。随后,他们依托这些魅力四射的地域风光资源,相继成立了多家摄影旅行社,使霞浦成为全国摄影家趋之若鹜的摄影基地。在那众多的景点中,海上渔村是必去的一个地方。大家在岸上纷纷支起三脚架,耐心等候难得一见的雨后霞光,捕捉渔民在滩涂渔排上生产生活的那美丽的一瞬。
可是,广角和微距两种镜头所观察到的结果往往是大相径庭。当我独自一人扛着相机乘船登上渔排(海上渔村)后,我才明白:美丽的滩涂盛产海鲜,但未必都盛产美丽的故事。
也许因为观念所致,人们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欣赏定格在照片上的美丽,没有多少人乐意把丑陋的、落后的、苦难和不堪入目的现状公布于众暴露给别人观看。随着战争灾难、非洲饥荒、艾滋病人、猎杀珍稀动物特别是后来引发了希望工程的“大眼睛”等惊世骇俗图片的问世,人们渐渐明白了一个道理:警示告诫,呼唤良知,保护自然,关爱他人,乃为大美。
于是,我用散文的笔触把渔排的采访札记改写成以下文字,作为对美丽的滩涂的一个补充……
 
A· “渔排上不是女人待的地方”。谢腊香叹了一口气,低垂着头,幽幽地说。
谢腊香创造了渔排两项前无古人的记录:一是四川山里来的外乡人;二是女人,而且是寡妇。
在霞浦渔排上有一批外乡人,那都是从山东和浙江沿海过来承包渔排的渔民。谢腊香不是,她是三峡移民安置到霞浦来的山里人。三峡再险峻,那长江天堑终究是一眼就可以望得到对岸,可大海无边。腊香第一眼看见大海,非但没有表现出常人的欣喜和激动,反倒呜呜地哭了起来,吓得后来成了她丈夫的叶添水不知所措,问了好半天才知道,腊香是觉得自己成了大海上漂浮着的树叶,从此无根无底的没了着落。叶添水不大会说话,只是从那时起,就觉得自己应该做腊香的依靠,就应该好好爱她,疼她。
腊香是上街卖菜认识添水的。添水那时还没上渔排,常陪着父亲去买鱼饲料。一次见到城管的人掀翻了腊香在那家店铺门口摆的菜摊,添水觉得那人太横,仗义说了几句,结果差点打起来。以后再去,不会献殷勤的添水就只会不断去买腊香的菜。腊香渐渐的看出点什么,有点害羞起来,说你家有几口人,买这么多菜,别尽糟践钱。添水听了这话,愈发喜欢上腊香,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腊香父母不应允,说再穷不嫁捕鱼郎,船是房来被是网。腊香跪求父母,硬是把膝盖都跪出了血。爹娘叹了一口气,认了。
婚后小两口那个恩爱,谁见了谁眼热。添水简直是把腊香当成天上的月儿顶在头上,什么事都不让腊香插手。腊香怀孕后,连每天的洗脚水都是添水打好,送到床边亲自给她洗。婆婆实在不忍心看儿子这样心疼老婆,只得把水打好放在房门口。最要命的是添水为了让老婆吃得下饭,每隔几天还要学做几个川菜,辣得他背着腊香把嘴巴插在水桶里边喝边吐。
为了让腊香,也让未出世的孩子将来能过上好日子,添水不顾腊香和父母的反对,上了渔排。没过三个月,一场台风卷起了渔排上一根碗口粗的毛竹,重重地打在添水的脑袋上。腊香得到消息后,人立马昏死过去。醒来后,她拼死要亲自到渔排上去最后看一眼添水,说要帮他最后洗个澡。父母公婆拗不过她,只好小心看护着她那出怀的大肚子,陪着她去了。没想到的是,腊香那天始终没有放声哭,只是谁都看见她的泪水,顺着苍白的面颊一滴一滴的落到了海里。一直到孩子周岁,腊香再次来到渔排,才由着悲情大哭了一场,渔排上几百米外的男人听了都流下了眼泪。那天,腊香哭完了,奶水也没了。她找到渔排的“排长”,指定要承包添水做的那片排。排长知道她的心思,想必劝也没用,和腊香公婆商量了一下,答应了。
我在渔排上见到腊香时,距添水离去已有三年时间了,可腊香头上还戴着白花,让人不忍相看。她告诉我说,孩子有父母公婆照看,自己就是想把添水没做完的事接着做好,挣点钱让孩子以后不要再走这条路,让添水放心,其他什么都不去想。
“天底下的男人没有谁好得过我添水”。谢腊香怔怔地看着远处的海水,自言自语地说。
太阳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一缕集束光,我却没有再举起相机。阳光照在腊香身上,头顶上那朵白花显得格外的显眼。
  
B · 船工老叶的女儿叶妙云上渔排已有四年时间,算是个老渔排了。
老叶原先一个人在排上。那年养的鱼突然得了病,不到一个星期全部死光光。要债的亲戚把他老婆堵在家里,吓得她丢下两个孩子跑得从此不见踪影,几年时间杳无音讯。老叶借机说是他们逼得他老婆跳了海,这才让这些亲戚暂时缓了一阵子。其实他心里清楚,那是老婆再也无法过下去,跟前些年来排上收鱼的鱼贩子走了。老叶曾因那人和老婆眉来眼去的揍过他,可今天想起来,他对老婆仍然恨不起来。一个大男人,让自己老婆成天提心吊胆的在家守活寡过苦日子,这算是什么男人呢?
老婆跑了,可家里还有一双儿女。女儿妙云学习成绩不大好,15岁才上到三年级,儿子也才6岁。妙云虽然读书不行,可她懂事早,不忍心看着父亲这样煎熬,咬咬牙辍了学,把弟弟安顿在奶奶那儿,自己用塑料袋提着衣物,上了渔排。老叶看见妙云,死命打着撵着让她回去,不留神连她的鼻血都打出来了。妙云也不躲,擦一下鼻子,抄起铁锨就去分鱼饵,老叶知道完了,一行浊泪带着鼻涕淌了出来。
 等父亲气下去了,妙云说话了。
“爸爸,我要让弟弟上最好的学校,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要管好渔排”。
老叶没吱声,他以为女儿吃错了药。
妙云没有食言。没过两年,老叶真的翻身了,今年估计至少也能收入20来万,他家的渔排单产现今是全排最高的。可老叶说,那钱不是海水泡出来的,而是药水煮出来的,天底下没有几个做父亲的能看得下去女儿这样受苦。
“这丫头吃的苦比这海水还深呢!”老叶心疼地说。
随着滩涂水质的逐步恶化,鱼病成了渔排上谈之色变的忧患。可老叶霉透了,偏又遇上和以前一样的情况,当他把死鱼捞上来一看,顿时脑袋就大了。妙云知道不好,可她却安慰着父亲。半夜,她一个人上了岸,高一脚低一脚的往县城渔业局给她们上过课的老师家赶,途中从山坡跌落到山脚,再爬起来继续走。天亮了,老叶看见女儿和老师回来,心里直骂自己。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妙云夜里胳膊摔脱了臼,现在居然还挂在那儿直甩!随后,女儿按老师的办法做了,硬是守候了三天三夜没合眼。鱼病治好了,老叶又高兴又内疚,抱着女儿哭成一团。
如今,妙云正在读函授中专。说来也是奇怪,她上小学时考试总是不及格,可现在读滩涂养殖专业,门门主课都是优秀。她能从海水的颜色和流速,判断出水质的变化和潮汛的大小,能从鱼鳞的光泽分析出需要添加的元素,至于常见的鱼病,她已经是渔排上最厉害的诊断医生了。连县里渔业局的专家都对渔排上去求计的人说:你们以后不要再舍近求远了,叶妙云是我教过的学生中最棒的,找她绝对没错。
老叶说:这丫头怎么就那么懂海,前世怕是海怪呢。我说什么海怪,妙云是海的精灵,海的女儿。老叶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着,说:我没文化,没有你说得那么中听。对,就是海的女儿。
 
C · 尤春焕家的大狗阿黄救过主人的命,而且特仁义,这是全渔排人都赞不绝口的。
渔排上过去狗不多,因为海上风浪大,房子被海浪一掀就吱吱作响,狗顿时叫个不停,吵得累了一天的主人睡不好,嫌烦。有的人家带来了狗,又送回去了。
阿黄原来是条流浪的小狗。因为饿急了,跑到人家偷吃地里的红薯,被人打伤了一条腿。尤春焕看着脏兮兮的它,它也可怜兮兮的看着尤春焕,春焕动了恻隐之心,把它用饲料袋子拎回来了。阿黄进了春焕家养了一段时间后,彻底改变了模样,成了主人的护卫犬。只是前腿折了,不够威风,走路慢了些。
那次正逢大潮,海浪大得吓人。尤春焕担心渔排被打散,半夜起来查看。没料想一个浪头打来,春焕脚底一滑,掉到了海里。他的水性很好,放在平时扑腾几下就可以抓住竹排爬上来。可那几日正好感冒发烧,身子弱了些,加上浪太大,结果一冲就没了踪影。阿黄看到了,箭一般跳进海水里,紧跟着春焕消失在夜幕之中。
天亮后,海上渐渐风平浪静。可一望无际的海域,哪儿有春焕和阿黄的影子呢?
此时,他们已被冲到了离渔排二十多里远的山崖下。春焕死了一样躺在沙滩上,阿黄忠实地守在一边。等春焕苏醒过来,发现嘴边有半个馒头,原来是阿黄跑到山边一个破庙里找来的贡品。春焕心里一阵感动,掰开一半给阿黄,可它坚决的用爪子推开,送到主人的嘴边。尤春焕又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被阿黄的哀鸣声惊醒:只见阿黄悲伤地舔着一堆血团,无助的朝主人看着——原来阿黄怀孕了,忠心护主的它却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春焕一阵颤栗,爬起来抱着大狗,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阿黄硬是跑破了脚爪上的茧子,嗓子叫哑了,终于找到了救援的渔民……
打那以后,渔排上家家养狗。人们说,狗有灵性,又忠诚,比有些人还好。
在尤春焕的渔排上,我见到了那只大黄狗,“狗”视耽耽的,很是威风。我叫了一声“阿黄”,它没理我。春焕说,那不是阿黄,是它的儿子。阿黄死了,死在一个民警的枪下。阿黄的一个崽,也在排上不远的一户人家,那警察酒后和它的主人纠缠起来。小崽和阿黄一样,护主认死理,咬住警察的裤脚不放,被那人狠狠踢了一脚。阿黄听到小崽的惨叫,狂奔过去就扑,警察一紧张,掏枪就打,阿黄当场就不行了。春焕说不怪那警察,他要不开枪,阿黄上去也会咬他个半死。阿黄下葬那天,全家人和阿黄的崽们都去了,排上的人都说,村里死个人也不过如此。
 
谢腊香、叶妙云以及阿黄的故事,还仅仅是我在短暂的采访过程中所了解到的一部分。船工老叶答应我说: 下次来再慢慢聊。但有一条,就是你不能哭,你一哭丫头也跟着哭,我心里太难受。
老叶和妙云送我上岸。我觉着大家都挺压抑的,想打破一下沉闷的气氛,就说:妙云明年就是20了,老叶你也该关心一下女儿的终身大事,别整天光顾着喝酒。妙云笑着不答,老叶撇了撇嘴,说:她老师介绍的公家人她不要,偏偏看上个排上的人,咸水命啊!
船离渔排越来越远,那一间间简陋破旧的小屋渐渐模糊起来,水面上间或漂浮着死鱼和垃圾,富氧化的水体散发出阵阵腥臭的气味,我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还会不会再来霞浦,但我知道,休渔后海洋捕捞业的产量依然没有太大的变化,滩涂养殖业只会发展不会萎缩。我看着妙云脖子上的珍珠项链,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是那么的好看,突然想到,绵延的海岸线今后会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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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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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两句
游客于2009/3/16 23:21:32写道:
感染人的好作品!怎么就一篇呢?
游客于2009/3/10 21:42:31写道:
再读!感人肺腑……
游客于2009/2/24 20:34:02写道:
好作品!赞一下!
游客于2009/2/24 9:20:26写道:
真感人.
独孤香心于2009/2/23 16:02:14写道:
感人,看得我眼泪都掉下来了。
读作者作品,虽然哭,但是是感动和愉悦的哭,是一种精神享受;看部分网友评论,感觉很累,都在干嘛呢?指东说西、无事生非,真是吃饱了撑的。怪不得这世界这么乱,队伍不好带,人心散啊。
游客于2009/2/22 14:37:20写道:
我倒觉得这里的朋友都很热情,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他们个人认为是好作品,他们都会进来捧场的。
游客于2009/2/22 11:52:07写道:
任何人发表任何文字及摄影作品是个人的意愿,但是真正获奖者应该是反映湿地的作品。本人以为:不但年终奖把好关,在月奖更应把好关,让更切合主题符合大赛要求的好作品评上月奖,才能有机会评为年终奖,否则月奖都评不上又怎么体现在年终奖呢?层层选拔是关键。个人意见,仅供大赛组委会参考!谢谢!
游客于2009/2/22 11:23:02写道:
[原文]这里参赛的门槛太高。可走进来看一下,水平很低,文字作品极少数还不错,特别是摄影,基本就是业余爱好者的水平。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设置这么高的门槛,让有意参赛的作者注册那么难呢?是不是不想让外来者把奖拿走?那对外征稿干什么?真的搞不懂!
告诉你一个档次高的几个网址,可以去蜂鸟,车坛影协,霞浦海上风光等跟他们PK一下,不过那也是业余水平,如果还是看不上的话就请去专业摄影PK,这里不会有专业的进来,很欣赏你这种专业叫板精神!
游客于2009/2/22 7:53:19写道:
支持!
游客于2009/2/22 7:52:46写道:
文学作品据了解也都是外来参赛的作者水平要比湿地圈子里的高出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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